八、白云在天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穆天子传》中这首白云谣,在我的眼里是迄今为止与帕米尔高原有关的最为优美的一首诗。塔什库尔干浸染在这首诗的绝美意境中,一如被群山拥紧的处子,让残酷极端的自然环境和与世隔绝的至纯至美在这里呈现出极为矛盾的对立与和谐。
站在帕米尔高原之上,目光所至,蓝天清如琉璃,白云洁白无瑕,雪山亘古绵延。蓝天与白云铺缀成天上的坦途,跌落云端的则是山川河谷。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冰峰错落,冰河交织,幽深嵯峨的群山之间,山河蜿蜒曲折,界碑散落其间。
从远古的歌声中缓步前行,历史风烟漫卷,总会在绵延的边境线上留下一些浓墨重彩的痕迹。自古将士戍边,百姓护边,方能安边。塔什库尔干县的护边历史往前追溯,远至汉代。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在这里的塔吉克族牧民更是自觉自愿地承担起了护边重任。他们长年累月在大山中放牧,逐水草而居,再荒远的地方都能找到他们的身影,每座帐篷就是一个边防哨所,每名牧民就是一名边防哨兵。他们忠诚戍边,不求回报,不拿工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着。直到近20年,他们才被正式纳入编制,有了统一的身份,成为领工资的护边员。
拉齐尼·巴依卡所在的提孜那甫村总共有731名护边员,他们分别在5个执勤点负责护边巡逻任务,每次为期15天,半月轮休一次。轮休期间,护边员除了处理家里积攒的农活和家事,还要在乡里接受统一的训练。
在提孜那甫村采访的时候,跟拉齐尼·巴依卡一起做护边员的阿尔肯·可热木江巴依听说要采访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那是为护边员配备的统一制服,比海更深的蓝色——警蓝色。那是把大海与蓝天压缩在一起的颜色,是海阔天空,也是澄天朗日。有警蓝色的地方,就会有执着的守护者。在护边员制服的右臂有一面鲜红的国旗,左臂是由麦穗、长城、五星与护边员标志组成的臂徽,分别代表了国家主权与领土守护者。
我总觉着设计护边员制服的设计师是个天才,他把帕米尔高原最动人的一抹颜色放进了制服里,把各色兵种构成的混合元素也放进了护边员的制服里,他的设计对护边员这一职业带着深刻的了解与敬意。
对这身衣服,护边员们很是喜欢、爱惜,无论新旧,穿在身上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阿尔肯·可热木江巴依在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对于这份工作与护边员身份的骄傲与自豪。
在提孜那甫村的一户农家小院里,我们听阿尔肯·可热木江巴依说起护边的一些往事,极为琐碎,至为真切。
护边员们每天早上10点开始巡逻,每天走30公里,骑专门为护边员配发的摩托车。国旗被插在第一辆摩托车上,当摩托车在戈壁滩上奔跑的时候,风把旗子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道笔直的红光。等骑到小路尽头的时候,他们开始下车步行,旗子被握在最前面那名护边员手中,也像是握着一束引领的光。拉齐尼·巴依卡通常站在那样的位置,他走在最前面,双手紧握红旗,脚步不停,一直朝前走去。
有时是早春。雪还未消融,脚下的靴子踩在雪上嘎吱嘎吱作响,最前面的那位护边员踩出脚印,后面的护边员跟上,遇山翻山,遇水涉水,从日出一直走到日落。
有时是初夏。阳光暖融融地照着,旱獭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远处可以看到奔跑的黄羊或者盘羊。有时会遇到狐狸,它们好奇地抻着脖子观望,用目光将这一行人迎过来然后目送向远方。
有时是深秋。曾经冒出的一层干瘪的草茎又缩进土里,枯黄而斑驳的一层,依然被牛羊奋力啃着,啃得嘴巴被磨出一圈白色。天空被山抬了起来,抬得更高、更远,回声也更加响亮、清晰。
有时是隆冬。雪把一切都遮挡了起来,天空之下,是无边无际的白色。路是白色的,风是白色的,山顶与河流也是白色的,人走过,身后的脚印也是白色的。白色的雪撑起了高原,把高原上的人垫高了几厘米。每一位护边员走在雪上,都像是出离尘世,比尘世要高。
如此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像是在群山间勾勒年轮。而年轮,把岁月撑得更加丰盈,也把边境线护佑得固若金汤。
让我们的视线继续跟着拉齐尼·巴依卡走吧,跟他去执勤点走走,去帕米尔高原的边境线上走走。
常常是这样的一个清晨,当晨曦微露,拉齐尼·巴依卡就带上吃的和一些巡逻路上要用的简单装备,和他的大狗阿尔库踏上了巡逻之路。他独自沿着山谷前行排查,沿途仔细观察有没有可疑人员通过山谷,将边境线上越境至我方的一些外方边民的涂抹擦掉,还要观察有没有泥石流、山体滑坡等情况。
荒野无人,草青草黄间,只有那些耐得住寂寞、不惧寒冷的小动物们与之相伴。偶尔也会遇见狼或者熊这样的猛兽。狼虽然多,但是并不算太可怕,它们生性多疑。巴依卡·凯力迪别克曾经教过拉齐尼·巴依卡,若是遇到狼了,千万不要怕也不要跑,必须跟它正面对峙,不能露怯,这样的话,狼常常会在坚持一会儿之后落荒而逃。每次拉齐尼·巴依卡遇见狼,都是照着父亲的嘱咐这么做的,每次也都能顺利过关。
可是熊不一样。有过好几次,拉齐尼·巴依卡在巡逻路上与灰熊不期而遇。有一次,他刚刚转过一道山崖,就与一只大灰熊狭路相逢。那只熊距离他只有几十米,他站在那里,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想起父亲说过,通常熊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是觉得遇到了危险。遇到熊,只要保持镇定,不要紧张,只要让它觉着没有危险,就不会有事。他屏住呼吸,稳住心神,保持自己的步调,淡定地从熊的身边走过去,安全脱险。
红其拉甫气候反复无常,尤其是在山里,刚才还是阳光灿烂,也许下一刻就会雨雪交加。遇到这样的天气,他只能找一处地来暂时躲避,再燃起一些枯草取暖,等到雨雪停了再继续走。很多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出谷已是深夜,他只能带着他的大狗在山谷中摸索前行。
除了面对各种无常,最难忍受的还有日复一日的寂寞与孤独。边境线附近人烟稀少,经常在山里走一天,也遇不到一个人。在帕米尔,生命个体渺小如微尘,天地无垠,遗人类于亘古之中,踽踽独行。
2009年7月拉迪尔·拉齐尼出生的时候,拉齐尼·巴依卡和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着实狂喜不已,大张旗鼓地庆祝了好几天。虽然都尔汗·拉齐尼聪明乖巧,但是,有个儿子更为塔吉克牧民所盼望,毕竟山险水恶,放牧或者护边,男孩子都要更适合一些。更何况,他和父亲都在盼望家族的护边使命能够有人继续传承。
在拉迪尔·拉齐尼还很小的时候,拉齐尼·巴依卡就学他的父亲,有意识地培养拉迪尔·拉齐尼,教他军体拳,教他锻炼,带他骑马、认路,教他鹰舞……不知不觉间,似乎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的一切又在拉齐尼·巴依卡身上复活。教导拉迪尔·拉齐尼的那份心情,拉齐尼·巴依卡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阿米娜·阿力甫夏对此总是有些忧心。拉齐尼·巴依卡教导拉迪尔的时候,她总是平静地在旁边观看着,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暗地里却总是担心不已。自从她和拉齐尼·巴依卡结婚之后,这种隐隐的担心从来没有消失过。
每次拉齐尼·巴依卡出去执行巡逻任务,她都会提心吊胆地等待消息,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尤其有了手机之后,她常常为了等他报声平安,不停看手机等,除非他按时打来电话,跟她说几句话,她才能踏实下来,要不她会一直心神不宁,像是丢了魂儿。拉齐尼·巴依卡去吾甫浪沟巡逻的时候,之前也有无线电台可以联系,但是因为不太方便,于她来说也是音讯全无。自从后来有了卫星电话,才好了很多,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给她报一声平安,她就立刻安心了。
这两年国防建设变化很大,不仅连队边防执勤信息化水平日益提升,直升机、无人机等手段也已经开始在边防巡逻中运用。随着边境管控手段不断升级换代,已经彻底改变了“巡边靠走、通信靠吼”的传统巡边方式。
过去拉齐尼·巴依卡他们出去只有普通的旅行帐篷,现在已经有了双层防寒帐篷以及特制睡袋,无论保暖还是防风防寒能力都有了极大改变。食物也是,过去拉齐尼·巴依卡出去巡逻,家人都会为他准备一些吃的,现在他几乎不再带馕,只是带一些杏干巧克力之类的零食。部队有品种丰富的单兵食品,不用生火也能吃上热饭喝上热水。
吾甫浪沟正在修建边防公路,据说2021年年底就能全线贯通。以后吾甫浪沟的巡逻方式,一定会由骑牦牛发展为现代化、信息化巡逻。最近几年,巡逻线上陆续建起了执勤点,政府为护边员配备了专业的巡逻车、卫星电话等装备,他们不再风餐露宿,工作条件得到极大改善。
夜晚,阿米娜注视着拉齐尼熟睡的侧脸,久久难眠。他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又与她结为夫妻、生儿育女,他们的生命早已融为一体。她看着他被身上越来越多的病痛所折磨,严重的时候,关节红肿,膝盖不能弯曲,连弯腰都困难。为了不影响巡逻,有一次他用双层塑料膜把腿裹起来保温,以缓解关节炎发作引起的疼痛,继续坚持工作。
有许多次,她帮他脱下鞋子,看到他的双脚脚踝与骨节红肿变形,双脚因为水肿袜子几乎脱不下来,脚底与脚趾上布满一道道冻裂的口子,心疼得落下泪来。她替他揉搓那些红肿的部分,并为他上药,可是她知道,这样的作用并不大。关节炎发作的那种疼痛,像是有很多蚂蚁在啃着骨头。当她红着眼圈问他:“疼吗?”他总是满不在乎地笑着摇摇头说:“不疼,一点都不疼,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那次,他出去巡逻,过了两天一瘸一拐地回来,她急忙跑过去扶他。进到屋里,他坐下来,她想要看看他的伤,他怕她担心,死活不让她看。虽然疼得冷汗直冒,可是他还故作轻松地跟她开玩笑说:“都是小伤,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她脱掉了他的袜子,看到他的脚趾甲完全掀了起来,脚背青紫淤血。她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不愿意告诉她。后来她还是从吐尔迪·卡比力口中听说,在过冰河的时候,体重超过300公斤又驮着一两百公斤物资的牦牛踩到了他的脚上。他从河里蹦上岸,跌坐在岸边。战友们过来查看,发现他的脚被牦牛踩伤,鲜血把袜子都浸透了,他疼得不停冒着冷汗,边防官兵和护边员们想要背着他走,但他说什么也不肯。他忍着疼说:“只是皮肉伤,没事的,哪有那么娇气。”休息了片刻,他跛着脚跟着队伍一瘸一拐地执行完任务。怎么会不疼呢?他的疼痛就像是她自己身上的伤口的疼。但是她了解他,知道他的性格,只能忍着泪,尽量温柔一些,跟他多说说话,给他多做一些好吃的,让他忘掉脚上和身上的伤痛。若是看到他还是疼得难受,她就主动帮他去买烟,让疼痛能够缓解。可是,天知道看着他抽烟,她有多么不愿意、有多难过。
拉齐尼·巴依卡过去并不吸烟。之前,护边员不仅要巡逻,还要协助看护一座物资库。那座物资库位于深山幽壑荒僻无人的中巴边境线附近,由两间条件异常简陋的地窝子组成,其中一间用来住人,另一间用来存放物资。当时由包括拉齐尼·巴依卡在内的5名护边员值班守护,他们5个人每个月只能轮流回家休息一天。如果遇到天气不好,大雪封山,不仅回不去,还要面临断粮断炊。每当这个时候,就只能把求助的纸条绑在一起巡逻的大狗阿尔库脖子上,让它回家报信。
有一年深冬,山上未曾下雪,却特别寒冷。地窝子里阴暗潮湿,生了火依然阴冷。连续值班很久的拉齐尼·巴依卡实在太想家了,他想着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于是和另外4个人商量了一下,留下一个人值班,自己带着其他3个护边员偷偷跑回了家。没想到刚进家门,就被父亲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看到了,问清楚原因,把他一顿痛骂。
巴依卡·凯力迪别克那天实在被气坏了,双眼喷火,怒视着他说:“你怎么敢把任务丢下就跑回来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逃兵的行为?”
拉齐尼·巴依卡垂下头,不敢看巴依卡·凯力迪别克,他自知理亏,小声辩解着说:“山上实在太冷太苦了,我想家了。”
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狠狠地瞪着拉齐尼·巴依卡说:“即使想家,也不能做逃兵。我和你爷爷从来都是恪尽职守,再难我们也从来没有丢下任务跑掉过。”拉齐尼·巴依卡不敢吭声了,心中却有无限委屈,眼圈一红,眼泪一下掉了下来,像个孩子抽泣起来。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看着他,心中一酸,叹了一口气说:“儿子,爸爸教你抽烟吧,你若是觉着苦的时候,就抽两口,缓解一下。”拉齐尼·巴依卡用手抹了把泪,点了点头,从此学会了抽烟。
若干年后,巴依卡·凯力迪别克因为担心拉齐尼·巴依卡的身体,想要劝他戒烟的时候,拉齐尼·巴依卡已经吸了多年的烟,根本无法戒掉。当巴依卡·凯力迪别克命令他的时候,拉齐尼·巴依卡委屈地看着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眨巴着眼睛说:“爸爸,当初是您让我学抽烟的。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法戒掉了。不过您别担心,我的身体健康着呢,无论再苦的环境我也能坚持下去。”
2009年,当巴依卡·凯力迪别克被国务院授予“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荣誉称号,将要去首都北京开会,拉齐尼·巴依卡听到这个好消息,像个孩子一样在物资库门前又蹦又跳。
那天,他还要继续守护物资库,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爬上了一个高一点的山坡,站在山坡顶上,远远眺望北京的方向。山风呼啸着从大山间穿过,撩拨着他的衣襟。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一直过了很久很久,他像是在风中捕捉到了什么声音,脸上露出灿烂开心的笑容,向着四野的群山,发出一阵犹如鹰唳的高亢呼啸。山鸣谷应,雪峰合唱,像是在与天地互答。高亢的啸声随着山风扶摇而上,想必远在北京的巴依卡·凯力迪别克也能感受到吧。
麦富吐力·坎加和拉齐尼·巴依卡是发小。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拉齐尼·巴依卡在山上疯跑,像拉齐尼·巴依卡的影子一样。他对拉齐尼·巴依卡充满了敬佩,一直是他的忠实“铁粉”,从小和拉齐尼一起做着成为雄鹰的梦。
有一天,拉齐尼·巴依卡突然对他说:“麦富吐力·坎加,跟我一起去做护边员吧。咱们是牧民,但也要尽力为守卫国家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拉齐尼·巴依卡的话瞬间勾起了麦富吐力·坎加心里的火花,他跃跃欲试地说:“你觉着我能行吗?”拉齐尼·巴依卡郑重点了点头说:“你肯定行的,没问题。”麦富吐力·坎加还是有点不太确定。
真正让他做出加入护边员队伍决定的是发生在2011年冬天的一件事。
眼看要过春节了,可是却没完没了地下起了雪。大雪封山,造成雪灾,让物资运输完全瘫痪。当时海拔4700多米的边防哨所蔬菜全都吃完了,食用油也即将用尽,战士们的补给眼看跟不上了,官兵们无计可施,只能翘首盼望连队尽快送来补给。
去边防哨所需要走一段弯急坡陡的盘山路,落差达400米,加上当时极端恶劣的天气,雪把路遮挡得严严实实,车根本没法开上去。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拉齐尼·巴依卡牵着自家的3头牦牛出现在边防连,他自告奋勇要求去给边防哨所的战士们运送补给和年货。
那天山里下着鹅毛大雪,刮着白毛风,风大雪急,吹得人在路上摇摇晃晃。那条路拉齐尼·巴依卡走过无数次,可是看不清道路,根本无法知道哪里是被雪虚掩的深沟断崖。
拉齐尼·巴依卡全程把身子贴着靠近山体的一面,缓缓地摸索着前行。他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扶着牛背上的物资,防止被大风刮掉。十几公里山路,拉齐尼·巴依卡跌跌撞撞走了大半天,直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像个雪人一般突然出现在边防哨所。战士们看见快要冻僵的拉齐尼·巴依卡时,都惊呆了。看到他千辛万苦运来的物资,战士们冲过去紧紧地拥抱住已经筋疲力尽的拉齐尼·巴依卡,连声说“谢谢”。
麦富吐力·坎加听说这件事后,心中沉寂的热血被点燃。他找到拉齐尼·巴依卡,对他说:“我听你的,我也要做护边员,和你一样。”从此,麦富吐力·坎加也成为护边员。
“这些年,拉齐尼仅重伤就有十几次。这些对一般人来说难以承受的伤,他总是轻描淡写,他永远不会因伤下‘火线’,简直就像铁人、超人一般。” 护边员吐尔迪·卡比力回忆起这位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感慨不已,滔滔不绝。
有一年,拉齐尼·巴依卡与吐尔迪·卡比力一同到吾甫浪沟巡逻。走到中途,吐尔迪·卡比力产生了严重高原反应,头痛难忍。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紧紧按着,觉着自己的脑袋正在被许多把榔头用力地敲,炸裂般痛苦。拉齐尼·巴依卡见状,立即帮他叫来随行军医为他诊治。打针吃药后,吐尔迪·卡比力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是依然难受。当天夜晚,他们一行人在铁干里克宿营,吃完药的吐尔迪·卡比力沉沉睡去。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他发现拉齐尼没有睡,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看到他醒来,满脸疲倦的拉齐尼立刻关心地问是否好点了,又把晚上吃的药拿给他,看着他吃下去。吐尔迪·卡比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一直在这守着吗?”拉齐尼点了点头说:“嗯,不放心你嘛。”看着拉齐尼·巴依卡发黑的眼圈,吐尔迪·卡比力催促拉齐尼说:“你赶紧去休息吧,我已经好了。白天走了那么远的路,晚上再熬夜不休息,身体吃不消的。” 拉齐尼还是不肯立即去睡,等他吃完药,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确认没有大碍了,又反复叮嘱了他几句,才去休息。
第二天启程后,由于两头牦牛跑散了,头一天卸下来的物资需要人力来背。拉齐尼·巴依卡二话不说选了其中最重的一个包袱,背起来就大踏步出发了。吐尔迪·卡比力一看,急忙上前抢着背,却被拉齐尼·巴依卡一把甩开了。“他一把把我的手甩开,一口气走出去200多米。”吐尔迪·卡比力回忆说,“只要走在巡边路上,他仿佛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2016年11月底,边防连接到上级命令,要在海拔5700米的阿克希腊克山口架设一道铁丝网,必须在一个月内建完。边防连人手有限,全连召开了紧急动员会,还是一筹莫展。正在发愁的时候,拉齐尼·巴依卡主动找到边防连说:“听说你们要在山口上拉铁丝网,我已经和乡亲们商量好了,山口我们更熟悉,我们帮你们拉铁丝网。”
那天,拉齐尼·巴依卡带着阿米娜·阿力甫夏和提孜那甫村的300名群众浩浩荡荡到山上去拉铁丝网。海拔5700米的山口上,碎石山坡又陡又滑,牦牛上不去,那些自发组成的工作队伍没有任何可供助力的工具,完全靠肩扛手抬,将铁桩子和铁丝网化整为零全部背上了山。
帕米尔高原10月就会进入冬季,11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被冻结的土地,像石头一样坚硬,他们就用铁钎一点点凿冻土。在极寒、缺氧、大风、高紫外线的重重考验下,硬是靠人力和手工一点一点拉起了铁丝网。许多人老茧密布的手上裂满口子,拉齐尼·巴依卡的手最为严重,手磨破后又被严重冻伤,连握起来都很吃力,他悄悄多套了一双手套遮挡。就这样,拉齐尼·巴依卡他们硬是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工作任务。
有时遇到孩子们放暑假,拉齐尼·巴依卡上山去执勤点的时候,会特意带上阿米娜·阿力甫夏去给护边员们做饭。他们带着蔬菜和食物出发,赶到执勤点,正好可以为护边员们做晚饭。
每次阿米娜·阿力甫夏的到来,对大家来说都如同节日一样。阿米娜·阿力甫夏心灵手巧,勤劳贤惠,不仅饭做得好,而且她去了就会把执勤点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每次大家吃完晚饭后,就会自动聚集在大会议室里载歌载舞。男人们围成一圈跳鹰舞,在鹰笛与手鼓节奏分明的伴奏下,上下拍打手臂,模仿雄鹰的动作,互相追逐着。跳累了,大家就会喝着奶茶,听拉齐尼·巴依卡弹热瓦普唱歌,而《古丽碧塔》总是最后的压轴节目,最受大家欢迎。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阿米娜做的早餐,护边员们要去巡逻,阿米娜则为下一餐饭做准备。
最让人开心的还有执勤点上举行的小型足球赛。没有球场,大家就把一块尚算平整的山坡当成足球场,用两个装菜的筐来当球门。巨大的落日,红灯笼般悬挂在西天,已经被踢得灰塌塌的旧足球在场上飞来飞去。足球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所有人都激烈拼抢,跑得满头大汗。比赛只有阿米娜·阿力甫夏一个观众,可是她还看得津津有味,紧盯着场上奔来跑去的拉齐尼·巴依卡,不时跟着大笑。场上的欢呼声和笑声点燃了高原之夜。
(刊于《西部》2021年增刊)